《孤勇者》(泰正/回忆现实幻影交织/全文1w＋)
/泰正 上校×士兵
/现实？回忆？
/也许一切都是幻觉，但也可能，他真的存在过。
＞＞＞＞＞＞＞
头疼的厉害。
金泰亨睁开眼，可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。
脑海中有残碎的片段闪过。
撞击，爆炸，火光……
有什么顺着脸颊划落下来，带着温热。
金泰亨顺势抹了把，粘稠的触感瞬间在指尖蔓延开来。
是血。
金泰亨叹了口气，可很奇怪，明明只是很微弱的一声叹息，却在此时此刻听得异常清晰。
如果除却安静的话，那唯一可以解释的，就是现在的他，正处在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，所以连一点细微的动静，都能被放大捕捉。
隔着黑暗，金泰亨开始四处摸索着。
他摸到了座椅皮质的纹路，摸到了弯曲的金属轮廓，以及被抹黑的冰冷的玻璃窗……
一切都向他表明——他现在，正被关在一辆车里。
一辆狭小、黑暗的车。
他试着去找车门，可根本推不开。
不知怎的，金泰亨忽然想起，昨晚朴智旻的那通电话。
“负责调查掘墓人案件的科森女士上周在伦敦出了车祸。”
“掘墓人？就是那个把被害人关到车里活埋索要赎金的绑架犯？”
“对，科森女士快要找到凶手了。”
“所以，是掘墓人发现然后杀了她？”
“总部也这样怀疑，因为科森女士的车祸并非意外，除了之前在厅里的备份，其余关于掘墓人的资料都丢失了，加上英国媒体的渲染，大众对这件事的舆论很高，所以，你得准备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了。”
“这个逻辑没有问题，可为什么是我？”
“虽然很不想承认，但厅里你的相貌是最好的，用厅长的话说，比较有象征力。”
“哈哈，没想到朴智旻你有一天也会这样夸我。”
“得了吧你！掘墓人的资料一会发你邮箱，好好看看。还有，别再穿那些丑得要死的阔腿裤了，媒体面前给我正式一点。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，一会我就去租套西装……”
金泰亨低下头，即使在黑暗中，他也能猜到，身上的西装怕是早已经脏的不成样了。
可惜了存在服装店的押金。
不过，相比起一件衣服，如果那些媒体知道，连报告发布会的人都被掘墓人绑架了，还真不知道会发酵成什么样子。
算了，管他呢。
还是先想办法看能不能活着出去再说。
金泰亨伸出手，试探性地拍了拍头顶的金属框架，出乎意料的，没有土渍洒落下来。
所以，他没有被埋在地下？
这让金泰亨看到了一丝希望，他调整着呼吸，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他想起刚刚触摸上方的时候，好像碰到了什么凸起的东西——圆形的，触感很光滑，上面还有着一道陷下去的纹路。
或许是……
螺丝？
如果能把它们拧开，说不定就能出去了。
这样想着的金泰亨，开始翻找着能派上用场的东西。
他以前经常拆卸这些东西，只是用钥匙，还是第一次。
不过好在，掘墓人收走他身上东西的时候，给他留了串家门钥匙，不然，他真的就要在这里等死了。
金泰亨舔舔嘴唇，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，他只能摸索着，尝试将钥匙口对准螺丝上的那道凹槽。
一下。
两下。
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，直到指尖都开始发痛，螺丝才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。
光顺着缝隙钻了进来，映在金泰亨脸上，他忽然感到有些不真切。
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漫长的夜晚，当天边第一缕曙光照在他们身上，他的心中，却是无比的沉重与悲凉。
也许。
失去了的，就是失去了。
留下来的，还得继续向前。
伴随着金属掉落到地面的声响，最后一颗螺丝也被拆卸下来，金泰亨使尽全部力气，将头顶厚重的车门推开。
新鲜的空气瞬间奔涌而来，金泰亨靠在车边，贪婪的吮吸着。
重获光明的感觉真好，果然，人还是不能死在黑暗里。
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缓解，金泰亨爬起身，观察着周围的环境。
生锈的墙壁，连一扇窗户也没有，只有头顶的灯泡散发着微弱的黄色光芒。
原来。
逃脱了一个牢笼之后，还会有更大的牢笼。
可人生不就是如此吗。
毕竟只有这样，才能让金泰亨感到，自己还活着。
他开始四处走动，探索着出去的路。
鞋跟踏在金属的地面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一声。
两声。
不对！
明明已经停住了脚步，怎么还会有动静？
金泰亨紧张的抬起头，盯着不远处的那片黑暗。
“谁在那？”
一片死寂，回应他的，只有瞬间传来的回音。
本能地摸上腰间，空荡荡的触感这才让他想起，自己的枪支，早已被掘墓人收了走。
可即便没有武器，军人出身的金泰亨也知道，越是危险的环境，想要逃跑越是无能的表现，更何况，他也无处可逃。
“我看见你了，出来！”
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，但对于未知的恐惧，总比迎面而来的危险更让人难熬。
“好吧，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。”
有声音从黑暗中传来，带着莫名的熟悉，一个大胆的猜想从金泰亨脑子里蹦了出来，但他很快否认了这个荒谬的想法。
他晃了晃脑袋，将视线重新凝聚到面前的黑暗中。
“你是谁？”
“你的最佳拍档，金上校。”
有轮廓从黑暗中显现出来。
恍惚间，金泰亨看到了军制的皮靴，看到了曾经熟悉的迷彩军装……
直到。
那个身影完全出现在金泰亨面前，那一刻，金泰亨只感觉有什么在心底怦然炸开。
那张脸，还和初见时的一样，又或者说，和离别时的并无差别。
那是他每个夜不能寐的夜晚，都想念至极的人。
金泰亨看见，18岁的男孩对着他扬起嘴角，像极了那天训练结束时，他们一起看的晚霞。
“田柾国……”
只是三个字，却仿佛用尽了金泰亨所有的力气。
“怎么？最佳拍档这个词，可是你说的。”
他看见男孩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，这是田柾国以前最爱做的动作。
好像啊，真的好像。
无论是声音，相貌，还是不经意间的小动作，都和记忆里的田柾国，一模一样。
可是……
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夜晚，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森林，他背着田柾国，鲜血洒满了他们来时的路，那是男孩生命的流逝。
“这不是真的……”
金泰亨摇了摇头，他后退一步，与面前人拉开了距离。
田柾国也没急着解释什么，他轻轻敲击了下刚刚关住金泰亨的那辆车，只是瞬间，金属碰撞的声响就传遍了这偌大的房间。
“如假包换。”
田柾国偏过头来看金泰亨，随即，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，笑着指了指金泰亨身上凌乱的西装。
“你这一身可真滑稽，我可从来没想过在被绑架的时候穿得这么正式，而且，这衣服不是你的吧，你可从来不穿小筒西装裤的。”
金泰亨倏地晃了神。
他的习惯，他所有的喜欢与不喜欢，他只对田柾国一个人说过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坐的那辆车被人撞翻了，然后被塞进这个甲壳虫车里。”
金泰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，一切都太过让他混乱，那一瞬，他甚至有些分不清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？
他扶着有些发痛的脑袋，好像过了很久，他才抬起头，望向田柾国的方向。
“你是我的幻觉对吧，我之前撞到了头，所以你就出现了，对吧。”
金泰亨能感觉到，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，伴随着一股力量，想要从胸腔中喷涌而出。
也许，他只是过于迫切了——迫切的想要得到什么，又或者说，想要证实什么。
可田柾国只是笑了笑，他微微弯下身抬起头，好让自己能更加清楚的看见金泰亨额头的伤口。
“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？”
曾经，同样的位置，田柾国也是这样抬起头，逆着光的方向，金泰亨看不清他的脸，但他知道，田柾国一定笑得很好看。
因为金泰亨记得，那天的夕阳也特别漂亮，照在田柾国身上，倒是显得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晕。
他听见田柾国软糯糯的声音对他说。
“你是不是喜欢我啊？”
那一瞬，强烈的心动感，一直到现在，金泰亨都能感受的到。
他看着田柾国望向他的眼睛，漂亮得一如18岁时的一样，他想要摸一摸田柾国的脸，可抬起手的那一刻，他还是忍住了。
“这不是真的，你……你已经死了，我亲耳听到你的心脏停止跳动。”
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，那痛感，倒和那晚他抱起男孩冰冷的身体时，毫无差异。
“你还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。”
田柾国抿起嘴角，他摊开手，摆出一副无奈的架势。
“好吧，我是你的幻觉，那么现在，你的幻觉出来帮你了，还是想想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吧。”
这倒是提醒了金泰亨，他不知道距离他发生事故已经过去了多久，也不知道朴智旻有没有查明他现在的位置，但总归，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，拖得越久，越危险。
也许身为军人，最大的好处，就是能比常人更快速地从悲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。
金泰亨深吸了几口气，这才收回停留在田柾国身上的视线，开始四处搜寻着能出去的路。
他看见房间上方好像有一个平台，是铁网制成的，不知道是不是眼花，但金泰亨隐隐看看，那上面好像透着微弱的光亮。
“那太高了。”
金泰亨偏过头，他看见田柾国正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。
也许，不是眼花，而是那上面，真的有一条路。
只是……
“我们上不去。”
田柾国摇了摇头，他看着金泰亨的方向，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。
“那边怎么样？”
金泰亨顺着田柾国指的方向转过身，他这才发现，在黑暗中藏匿着一扇铁门，上面的门把已经生锈坏死，但或许，能打开也说不定。
金泰亨跑上前，费力的想要拧动门上的门把，可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，依旧纹丝未动。
倒是，手上布满了生锈的铁渍，还透着不浅的红色。
但金泰亨并没有放弃，他四处搜索着，捡起躺在角落的铁链缠上门把，又开始用力拧动起来。
“你真是一点都没变，一旦决定了要做的事，就没什么能阻拦的了你。”
田柾国注视着金泰亨的背影，他走上前，顺过金泰亨手里铁链的末端。
他注意到金泰亨手上的动作忽得停了下来，田柾国转过头，对上金泰亨的视线。
“怎么？幻觉就不能帮忙了？”
金泰亨张了张嘴，他想要说什么，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，他握紧手里的铁链，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。
砰的一声，有什么重重的落在地上。
惯性使得金泰亨接连后退了好几步，他看着铁门上生出的洞口，下一秒，大量的水就争先恐后地喷涌进来。
这些水流的速度很快，金泰亨还没反应过来，脚下就已经被水包围。
“好像有点不妙。”
田柾国抬起脚，好让自己的鞋子不被打湿，但很快，源源不断的水流就没到了脚踝，田柾国撇撇嘴，看向金泰亨的眼神里多少带着点无奈。
金泰亨也恰好偏过头，对上视线的那一刻，有什么蓦然在金泰亨的脑海中浮现。
夜晚，森林，警鸣，枪击。
他背着田柾国奔跑在溪流间，男孩的鲜血染湿了他的衣襟，带着残留的温热。
“田柾国，坚持住。”
他能感觉到，男孩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，那是他的生命。
“田柾国，我们快到了，你给我坚持住！求你了……”
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，把金泰亨拉回了现实，他看见刚刚他们拉动的铁门上出现了裂痕。
本能地想要去拉身旁的田柾国，可随即，巨大的冲击力隔开了金泰亨快要碰到田柾国的手，水流争先恐后地涌进鼻腔。
好在，之前在军队残酷的训练中教会了他们如何在水中得以生存。
金泰亨很快调整好状态，他屏住呼吸，在水中寻找着田柾国的身影。
他一把揽过男孩纤细的腰际，田柾国也顺势环上金泰亨的肩膀，就像当年，他们第一次下海训练时一样。
两人很快借助水流的力量浮上水面。
金泰亨甩了甩脸上的水，这才发现，之前那个位于房间上方高得遥不可及的平台，现在离他们，也就是伸个手的距离。
这该死的水流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倒是帮了他们一把。
金泰亨托着田柾国，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平台。
铁质的网格被他们踩得吱呀作响，仿佛下一秒，就要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崩坏一般。
这时的金泰亨发现，平台尽头还有一闪小巧的铁门，之前在下面看到的微光，也许就是从门后透过来的。
金泰亨快步走到门前，握住门把的那刻，他忽得犹豫了。
“这扇门打开的结果会比刚刚好吗？”
田柾国甩了甩湿哒哒的衣服，走到金泰亨身后。
这也是金泰亨犹豫的地方。
他一向讨厌未知的东西，因为讨厌带来更糟的后果。
但现在，好像也没有更糟的了吧。
要么被快点淹死，要么被慢慢淹死。
还不如，放手一搏。
金泰亨舔舔嘴唇，到底还是用力按下门把。
没有想象中的水流迎面而来，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。
“走吧。”
“活人先进。”
田柾国冲金泰亨眨了眨眼，下一秒，就被金泰亨拉着胳膊扔出门外。
等等。
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……
金泰亨看着拉住田柾国的那只手，还有刚刚，在水中田柾国环上他脖颈的触感，仿佛到现在还在。
他一把捞过想要继续往前走的田柾国，双手狠狠捏上他的脸颊。
“嘿，你这是在攻击自己的幻觉吗？”
田柾国抓住金泰亨想要继续捏下去的手。
“你不是幻觉。”
金泰亨扶住田柾国的肩膀，他看向他，仿佛看到了，十年前那个栩栩如生的田柾国。
“我看得见你，也摸得到你。”
眼中突然有水汽蔓延，金泰亨扇动着美丽的眼睛，企图将它们悉数赶出去。
“那么，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？”
心脏的位置就像是被突然敲击了下。
身为军人的他，在对待所有事上都是理性大于感性，即使，现在他所面对的，是他无数次幻想过、也奢望过的场景，可就因为是奢望，才让他始终无法相信，有些事情的存在。
“你……”
金泰亨松开一直握在田柾国肩头的手，他深吸一口气，继而看向田柾国。
“你是鬼。”
田柾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，他望向金泰亨的眼里，满是打趣的韵味。
“所以说，你现在又变成唯心主义者了？”
田柾国晃了晃脑袋，他朝着金泰亨的方向走近一步。
他看见金泰亨站在原地，没有动。
“我是鬼，你不怕吗？”
“不怕。”
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，金泰亨就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咬了咬嘴唇，那句在心底翻涌了许久的话，还是说了出来。
“我很想你。”
诚然，金泰亨从不是个浪漫的人，或许是常年待在军队的严苛抹杀了他骨子里的浪漫，总之，自他们在一起，金泰亨就从未说过什么情话。
可现在。
一句简单的我想你，倒是盛起了之前所有的回忆。
田柾国扬起嘴角，他对上金泰亨的眼睛，那双干净的眸子里，满了坚定与深情。
他该满足了。
“18岁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死的时候，是18岁。”
金泰亨永远不会忘记，他们被派去执行任务之前，田柾国还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胳膊对他说，明天是他的生日，即将成人的第一个生日。
金泰亨当时还想，任务结束后，他该准备什么惊喜来哄小孩开心。
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，田柾国的生命，会永远停留在那一天。
“我……现在还是18岁。”
田柾国抬起头，对着金泰亨，笑得一如既往的漂亮。
“但是，你得承认你老了。”
是啊，已经过去十年。
金泰亨早已不再年轻，可田柾国，却依旧保持着年轻漂亮的样子。
真好。
“对了，你有孩子了吗？”
金泰亨微微有些愣神，短暂的停顿后，金泰亨点了点头。
“有，是个男孩。”
“叫什么名字？”
金泰亨想起第一次接过那个孩子的时候，小小的身体枕在自己的臂弯，那是生命的延续。
“你该不会是给孩子起了个蠢名字吧？”
田柾国有些嫌弃的看着心不在焉的金泰亨。
“让我猜猜你叫他什么，金泡菜？金寿司？金拉面？我天，该不会是叫金炸酱面吧？”
“柾国。”
“恩？”
“我叫他柾国。”
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。
好像过了很久，久到，金泰亨觉得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去了的时候，田柾国才张开口，声音微微的哑。
“可……那是我的名字。”
“那是你名字里的两个字。”
“所以，你拿我的名字给他起的名？”
是。
你是我永远的怀念。
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，我仅能以此纪念，永远停留在昨天的你。
“他长什么样？”
金泰亨想起，怀里的小生命睁开眼的时候，大大的眼睛配上黢黑的瞳孔，真是好看。
“和你很像，这是真的。”
因为那双眼睛，让我看到了你。
“他喜欢你吗？”
每当金泰亨抱起他时，他总会开心的喊着“爸爸”。
是喜欢吧。
“我认为是的。”
“那你的妻子呢？”
金泰亨忽得愣了神。
以前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，但金泰亨从不认为，找到一个新的爱人是对过去的释怀，因为他的挚爱从未离开，只是走出了时间而已。
“我没有结婚。”
“没有结婚？那孩子？”
“不一定要结婚才能有孩子。”
金泰亨之所以能在没有田柾国的世界里荏苒独行那么久，就是想要延续他存在过的痕迹。
而孩子，就是生命的延续。
所以，金泰亨领养了一个孤儿，那双眼睛，很像田柾国。
“你……比以前成熟了很多。”
那是漫长的沉默后，田柾国说的第一句话。
确实。
十年的时间，足以让一个男孩褪去所有青涩和胆怯，而他，只不过是用更成熟的方式，去继续爱他罢了。
“但你还和以前一样。”
倒像是默契，在话音落下的瞬间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，笑得眼眶都开始湿润，他们看着彼此，久久也没有平复。
直到。
一阵长鸣打破了宁静。
金泰亨顺势望过去，厚重的铁板阻拦了视线，他什么也看不见。
“这声音是从哪来的？”
“应该是过往的船只。”
田柾国走上前，费力的抬起盖在墙上的铁板，圆形的窗户轮廓瞬间浮现出来。
抹了把窗上的灰尘，透过模糊的玻璃窗，他们隐约看见，窗外湛蓝的海面和不远处船只的轮廓。
“所以，我们是在一艘船上？”
“我想是了。”
田柾国看向金泰亨，却突然发现，金泰亨身后的墙壁上，好像有什么正闪着光亮。
那是……
“Oh my god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
金泰亨顺着田柾国的视线望去，大大小小的炸药布满了每个角落，错综复杂的导线交叠穿梭在墙壁和天花板的交接处，跳动的电子屏上，赫然显示着2:46:39，那是他们入地狱的倒计时。
如果炸药的数量少一些，金泰亨还能尝试着去拆除，可是这么多，若是剪错了一根，怕是顷刻间，他们便会葬身火海。
“看来这艘船不会航行太久了。”
“我们得想法出去。”
金泰亨注意到角落里延伸向上的梯子，不管通向哪，但总归是一条出路。
“可是，就算咱们能逃到甲板上，也不得不跳海，就算跳不死，也会冻死或者淹死的。”
嘴上虽然这么说，但田柾国依旧乖乖跟在金泰亨身后，两人沿着被铁丝网隔开的通道，曲折前进着。
“放心，那也是我被冻死或者淹死。”
“但如果你死了，我也就消失了，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记得我，就像我从没有来过一样。”
金泰亨忽得顿住了脚步。
他想起许多年前，当他还是新兵的时候，一个军长对他说过的话。
他说，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。
也许有一天，他们都会被这个世界所遗忘，但这并不代表，他们没有存在过。
“通往世界的路很长，我们不能总带着这幅身躯走，他太重了。”
金泰亨顿了顿，他回过头，看着田柾国的方向。
光影下，他看不清田柾国的脸，但他能感觉到，此时的田柾国，正扬起嘴角，笑得无比灿烂。
“你说得对，无论以什么方式，我们都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的。”
走到，永远永远。
终于。
曲折的路走到了尽头。
看着挡在面前的那堵金属墙，田柾国吸了口气。
“看来我们得原路返回了。”
“不，我们能从这出去。”
“你是说，从一堵坚硬的金属墙中间穿过去吗？”
“有楼梯。”
顺着金泰亨指的方向，田柾国隐约能看见，金属墙面上镶嵌的大大小小的钉子，整体排列起来，看上去倒确实是楼梯的印迹。
“沿着楼梯的墙壁是船内部最薄弱的部分，我们能把这炸开。”
“那么，我们得先找点炸药，比如这个。”
看着忽然出现在田柾国手里的炸药筒，金泰亨不免有些惊奇。
“你从哪找到的？”
“那边的墙角，也许是绑架你的人在安装时把它落下了。”
金泰亨接过炸药，将它固定在墙上，他整理着两段延伸出来的导线，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。
好像……没有电源。
通常，没有电源的导线是没有电流通过的，也就没办法触发爆炸。
可这电池，要到哪里去找呢？
“也许我能找找看。”
似乎看出了金泰亨的顾虑，田柾国指着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。
“那一块堆积了很多的废弃用品，也许里面会有电器。”
事实证明，他们的运气不错。
很快，田柾国就抱着一个破旧的手电筒跑了过来。
“这个我试过了，还能亮，里面的电池一定能用，只是我打不开。”
接过田柾国递来的手电，金泰亨仔细观察着末端。
“这盖子是用螺丝衔接的，没有螺丝起不太好办，不过……”
砰的一声。
伴随着手电筒的四分五裂，金泰亨捡起滚落到一旁的电池，开始迅速组装起来。
这边，田柾国捂着胸口，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突然传来的撞击声中缓过神来。
“我现在终于理解你说的那句话了，果然踹门比撬锁有用。”
“这句话，放到任何时候都适用。”
金泰亨整理好两边的导线，将它们一齐摆到地上。
“你得小心点，如果这两头碰到一起，你就像手电筒一样砰的变成碎片了。”
“多谢提醒。”
“不过我有个问题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怎么能在安全距离外完成电路连接，还让自己全身而退呢？”
“一步一步来，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金泰亨调整好两端导线的位置，他解下皮带顶端的金属扣带，对着导线中间空出的距离比划了下。
不大不小，刚刚好。
他捡了根树枝，准备将金属扣带一点一点推过去。
“金上校，你这离得也太近了。”
“没事，我有把握。”
“算了，还是我来吧。”
田柾国一把拾起地上的金属扣带，他躲开了金泰亨的手，笑着冲金泰亨摇摇头。
“不用担心，我不会受伤的，毕竟，我已经是鬼了不是吗？”
金泰亨想要说什么，但田柾国已经快速弯下腰，将手里的金属扣带顺着地面扔了过去。
瞬间，爆炸的声响传遍了整个船舱。
金泰亨本能地将田柾国抱在怀里，巨大的冲力将他们冲撞到地上，有灰尘扬起，朦胧了两人的视线。
恍惚间，金泰亨又想起的那个夜晚，火光把黑夜都照得明亮，他抱着浑身是血的他，一遍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想让他醒来。
“田柾国，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！田柾国，求求你……”
“田柾国。”
“恩？”
是什么时候喊出的声，连金泰亨自己都没有察觉，一直到身下男孩忽然的回应，才将他一把拉回现实。
烟雾散尽，有光照了进来，正巧打在他们身上。
“我们成功了！”
他看见，身下男孩满是惊喜的笑脸，金泰亨不禁也跟着笑起来，他伸出手，抚摸着田柾国姣好的面容。
一寸。
一寸。
“你看，你总能找到出去的路，这也是为什么出任务，我总要跟着你的原因。”
手上的动作忽得就顿住了。
金泰亨望着田柾国干净漂亮的样子，明明是这么美好的孩子，怎么就……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呢。
“其实……我一直在想……”
许久没有说话，金泰亨能感觉到，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，但他没有去管。
他搂紧怀里的男孩，仿佛要将他整个人，由骨入皮，都融进自己的身体里。
“如果当时，我们没有参加那个任务，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？解决另一个狙击手，对你来说真的太难了，我不该……不该让你去冒险的，对不起。”
“不是的，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田柾国环上金泰亨的肩膀，好让自己更加贴近金泰亨的身体。
像是回应，又像是安慰。
“当时，我看到他们的探照灯照向了智旻哥在的方向，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，也许等几秒也就没事了，可我还是开了枪，才暴露了我们的位置。你告诉过我不要轻易开枪，很抱歉，那一次，我没有听你的话。”
心脏像是被砰的击中了一般，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。
当他看见田柾国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刻，金泰亨真的无比痛恨。
痛恨这战争。
更痛恨，为什么死的不是他。
“你现在看见我在你面前，只是我想来告诉你，这一切，并不是你的错，是战争。”
如果没有了战争，就不会有流血和牺牲。
但是，也感谢这战争，让你我相遇。
“所以，你不要自责，我知道你为我做过什么，我知道你背着我走了多远的路，只是有些事，无论你我怎么挽留也终究不可得，我只希望，你能长存于这世间，无忧无虑，长命百岁。”
眼眶开始湿润，金泰亨竭尽全力想要将它们逼回去。
直到。
田柾国在他耳边的轻轻呢喃，所有伪装起来的坚强，顷刻崩塌。
他听见男孩对他说。
“金泰亨，我爱你。”
所有的想念，所有的无助，所有的悲鸣，在那一刻通通包含在宣之于口的爱意中，消融于唇齿间。
他们热烈的拥吻着彼此，像是久别重逢的旅人，难舍难分。
果然，在极境中爆发的爱意，永远触动人心。
“田柾国，我爱你。”
终于。
一束玫瑰变成了另一束玫瑰，海变成了月，星变成了海，而我成了你。
冰冷的指尖触碰过脸颊，带走了湿润的感觉。
他听见，男孩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。
“以后，不要再为我哭了。”
原本翻腾的心，这才逐渐平静下来。
因为，他看见田柾国站在他面前，歪着头对他笑，笑得眉眼弯弯，很是好看。
“你知道我的愿望的。”
金泰亨也跟着笑起来。
尽管，他的脸上还布满交错的泪水，但这并不影响，他望向田柾国的眼睛里，满是泛滥的柔情。
“放心，我会长命百岁的。”
“当然。”
田柾国冲金泰亨眨了眨眼睛。
“但长命百岁的前提，是先从这个即将被炸成碎片的鬼地方出去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”
金泰亨听见，空气中隐约传来的滴滴声，那是爆炸的倒计时。
他们穿过被炸开的洞口，瞬间，大片的阳光倾洒下来，笼罩在他们周围。
“哇，我们走在光里。”
金泰亨眯起眼，看着头顶的日光，他突然觉得好不真切。
“不得不说，今天天气真好。”
金泰亨蓦然想起，他们第一次一起训练的那个下午，田柾国站在他身边，趁着班长转身的空档，悄悄对他说了这句话。
金泰亨到现在都记得，那天阳光出奇的好，打在田柾国身上，让他整个人看上去，如同坠入了圣光。
金泰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场景，他走了神，直到班长点了他的名字，他才回过神来。
而现在，金泰亨摸着田柾国毛茸茸的小脑袋，他顺着田柾国的目光一起望向天空，这才回应着，那句时隔好久的话。
“是啊，今天天气真好。”
直升机的轰鸣划破天际。
看着愈来愈近的直升机，田柾国眯起眼，注视着机上正对着他们挥手的人。
“那是智旻哥吗？看的倒是比以前有魅力多了。”
“确实。”
金泰亨举起手回应着。
“智旻这几年变化挺大的，他现在，已经是第三厅的副厅长了。”
“这么厉害！”
田柾国倏地就笑起来，可随即，他的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。
“如果我还在，一定也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吧……”
感受到身旁小孩语气里夹杂的失落，金泰亨一把将田柾国搂入怀中，他轻拍着田柾国的后背，就像当年，田柾国安慰他时一样。
“会的。”
田柾国靠在金泰亨肩头，他好想靠得久一点，再久一点，可下一秒，他还是离开了金泰亨的怀抱。
“好了，赶紧走吧。”
金泰亨听见朴智旻在喊他的名字，可那双牵在一起的手，他怎么也没办法放下。
“我们一起。”
田柾国摇了摇头，他抽出交叠在一起的手，对着金泰亨绽开一个漂亮的笑容，干净的模样，一如18岁时的一样。
“记得明天，来看看我就好。”
金泰亨想要说什么，可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带离了原本的方向。
“金泰亨！你在发什么呆啊！赶紧走啊！”
金泰亨看着正拖着他往飞机上的走的朴智旻，他回过头，看向田柾国的方向，可那里空荡荡的，什么也没有。
“哎呀我真是服了你！”
将金泰亨一把扔在座椅上，朴智旻快速关上舱门，下一秒，剧烈的爆炸声就响彻了整片天空。
如果他们再晚一点点，恐怕连整架飞机都要被卷入其中。
金泰亨怔怔地望着那片火海，直到朴智旻的手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挥动，金泰亨这才回过神来。
“怎么？你不是真的被撞傻了吧？”
金泰亨忽然又想起田柾国的脸，想起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掌，想起他们拥吻时唇间的触感，那感觉，一直到现在还在。
“我刚刚，看见田柾国了。”
身旁的人突然就没了声音，他听见朴智旻轻轻叹了一口气，许久。
“你……还在内疚那件事吗？”
金泰亨抬头看着天空，他能感觉到阳光倾洒在脸上的感觉，温温暖暖，就像是男孩隔着光，在抚摸他一样。
他忽得就笑起来。
“不，那不是我的错，是战争。”
朴智旻一愣，但随即，他的嘴角也晕开一抹浅浅的笑意。
“金泰亨，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，你终于放下了。”
金泰亨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，他收回视线，静静地凝视着前方。
“明天，是田柾国的祭日，我想去看看他。”
“好，我开车送你去。”
都说烈士陵园从没有阴森森的感觉，实际确实如此。
尤其是阳光洒下的那一刻，到处生机勃勃，生生不息。
朴智旻停好车，沿着熟悉的路走到那片园区时，金泰亨已经站在碑前站了好久了。
朴智旻刚想走上前，就看见一个穿着迷彩装的身影越过他走了过去，一直到，与金泰亨并肩。
那背影看上去很是熟悉，他想要去看一看，但心中隐隐有声音告诉他，也许此刻，停在原地，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“今天天气真好啊。”
金泰亨抬起眼，望着身边仿佛汇聚了整个世界光芒的男孩，他笑起来，一如当年，他们初见时一样。
“是啊，今天天气真好。”
我是温暖的群星，点缀璀璨的夜晚。
我是高歌的飞鸟，留存于美好的人间。
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，我不在那里。
我从未长眠。
/End.
评论(1)